“龟孙晓得桐油能造啥?
飞机涂料!
防毒面具!
小鬼子拿这玩意造的燃烧弹,
上月刚烧了衡阳仓库!”
他的声音像淬了火一样,充满了愤怒和焦急。
卡车在盘山道上颠簸着前行,
古之月正想着事情,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争执声。
那河南口音就像爆炒的豆子一样,
“噼里啪啦”地蹦了出来
:“俺王大柱先来的,
凭啥让你睡车沿?”
紧接着,四川话立刻接上:
“龟儿子,川军出川时老子扛的枪比你岁数都大!”
古之月听到这,
赶紧回过头去,
只见两个汉子正用枪托狠狠地顶着对方的胸脯,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他连忙扯开嗓子喊道:
“都消停点!
想打架等抓了走私犯,
有的是鬼子给你们练手!”
借着车头灯那微弱的光,
古之月开始清点人数,
看看有没有人在刚才的混乱中受伤或者走丢。
在卡车的左首第一个位置,
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陕西冷娃,
他名叫赵铁蛋。
腰间别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马刀,
这把马刀据说可是从鬼子大佐身上卸下来的,
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战斗的痕迹,
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经历过的激烈战斗。
紧挨着赵铁蛋的是一对双胞胎,
哥哥叫刘大虎,弟弟叫刘二虎,
他们来自山东。
这两人的山东口音十分浓重,
说话声音洪亮,
甚至能把卡车震得掉漆。
而在最边上的位置,
坐着一个名叫张瘸子的人。
他怀里抱着一支中正步枪,
那支枪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但保养得很好。
张瘸子的江西话里总是带着一股硝烟味,
他常说:
“老子这条腿,是在万家岭跟鬼子坦克换的!”
这时,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突然挤到了前面,
他怀里的步枪在颠簸中晃得像根打狗棍一样。
这个少年自我介绍道:
“俺叫李满仓,常德人!”
他一脸骄傲地说,
“去年在沅江,
俺用鱼叉捅死了个给鬼子带路的汉奸!”
听到李满仓的话,
坐在一旁的广东仔陈阿水笑了起来,
他的口音像泡在糖水里一样甜腻:
“细佬哥,等下到了镇远,
哥哥带你去吃绿豆糕噻。”
然而,当卡车行驶到青岩镇时,
突然抛锚了。
此时,山雾正浓,
整个小镇都被浓雾笼罩着,
给人一种神秘而朦胧的感觉。
古之月蹲在路边,
正啃着一块硬邦邦的馒头。
突然,他听到徐天亮低声说道:
“班头,你说孙总队长为啥非得让咱们扮马帮呢?
直接端了保安团不行吗?”
他咽下硌嗓子的馍渣,
望着雾里若隐若现的吊脚楼:
\"周大麻子手里有三百号人,
剿匪容易,可桐油要是沉了河...\"
他突然闻到风里飘来的淡淡油香,
比平时闻见的更刺鼻——
是生桐油,没熬过的那种。
队伍在卯时抵达镇远外围。
舞阳河的水汽裹着青苔味扑面而来,
河面上泊着的木船像排沉默的巨蜥。
古之月指派王大柱、周麻子、赵铁蛋、陈阿水四人先行探路,
看着他们消失在雾里,突然听见刘海棠小声说:
\"中埠码头的老槐树底下,
有个卖酸汤粉的摊子,
老板娘的儿子在保安团当差...\"
徐天亮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犬吠。
三声短,两声长,是赵铁蛋约定的警戒信号。
古之月手按在枪套上,
盯着雾中渐渐清晰的人影——
四个探路兵被反绑着押过来,
前头的保安团士兵端着汉阳造,
枪口在他们后心戳出红印。
“蹲下!都蹲下!”
为首的保安团班长声嘶力竭地吼着,
同时不停地晃动手电筒,
那强烈的光柱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当光柱扫过古之月的脸时,
班长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
猛地顿住了。
“他娘的,哪来的野路子?”
班长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用手电筒照着古之月,
“老子码头的规矩,
见着货船不磕头,
就得扛麻袋!”
他一边说着,
一边狠狠地踢了踢地上的陈阿水。
古之月面不改色,
他的目光落在了班长袖口的桐油渍上,
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他突然咧嘴一笑,
用一种奇特的口音说道:
“大哥,行个方便呗!
咱们是从独山来的马帮,
走了好几天的山路,
实在是累得很,
就想在码头歇个脚。”
古之月一边说着,
一边给身后的徐天亮使了个眼色。
徐天亮心领神会,
连忙上前扶住了一旁的张瘸子。
古之月则慢慢地往前蹭,
继续陪着笑脸说道:
“您看这天还没亮呢,
要不先让弟兄们喝口热汤?
暖暖身子也好啊。”
“喝你娘的汤!”
班长突然暴跳如雷,
举起手中的枪托就朝古之月砸去,
“周团座有令,
但凡生面孔,全拉去搬货!
码头仓库里堆着二十万斤桐油,今晚就得装船……”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像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一样,
戛然而止。因为他惊恐地发现,
古之月的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二十响驳壳枪,
黑洞洞的枪口正死死地顶住他的肚子。
雾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拉栓声。
九个士兵不知何时已散开队形,
枪口从不同角度瞄准了保安团的人。
赵铁蛋吐掉嘴角的草茎,陕西话冷得像刀:
\"孙子,现在换你蹲下。\"
就在这时,
一阵沉闷的铜锣声突然从码头深处传来,
那咚咚咚的响声如同重锤一般,
震得河面都泛起了层层涟漪。
紧接着,无数火把如火龙般顺着青石板路汹涌而来,
将整个码头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中,保安团的制服上那明晃晃的“镇远”二字格外醒目。
徐天亮见状,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他的金陵话里充满了懊恼:
“班头,这下怕是中了圈套了!”
古之月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越来越近的火把,
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刘海棠的一声惊呼:
“他们抬的是……
是装桐油的土陶罐!
每个罐子底下都刻着苗家的火塘纹,
这是用来骗山民的!”
古之月心头一紧,
他突然想起孙总队长曾经说过的话,
桐油走私最狠的一招,
就是把生桐油灌进民用品里,
然后混在山货中偷运出去。
“不好,周大麻子这是要黑吃黑啊!”
古之月脸色一变,连忙对徐天亮喊道,
“快,带弟兄们往山后撤!”
说罢,他一把拽住徐天亮,
两人像泥鳅一样钻进了旁边的巷口。
然而,由于太过匆忙,
他们的鞋底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不断打滑,
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周大麻子这杂种,
真是够狠的,他不仅想吞下这批货,
还要把咱们灭口!”
古之月边跑边骂道。
他转过街角时突然顿住——
眼前的巷子里,
整整齐齐码着上千个土陶罐,
封口的棉纸上印着清晰的\"军用\"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