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征兆,一道闪电突然划过长空,撕开了漆黑的夜幕。他本能地躲进走廊的花台
雨季来临了,这样的夜晚开始多了起来。只是六岁的他实在搞不明白,这种雷雨交加的时刻为什么总是发生在夜晚,就像他实在搞不明白那扇沉重的门后面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一样。
刚才就在那天地澄明的一瞬间,他又看到了那扇门。沉闷的色彩、狰狞的雕花,还有那两个眼珠子似的大门环,胶片一般沉淀在他的眼幕上,挥之不去。
“轰——”
那声巨响终于降临了。他的身体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被巨雷惊吓的,但似乎又发生在巨雷炸响之前。的确,对他来说,最大的恐惧并不是巨雷,而是那幅以那扇门为主要填充物的胶片。那扇门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他不知道它后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雷声过后,雨水倾盆而下。热气变成了湿气,雨水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当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种声音的时候,就等同于没有声音了。加之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那扇门上,他感觉自己突然沉浸在一个寂静混沌的世界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那一声惨叫。
“啊——”
没错,惨叫声正是从那扇门后面传来的。
他发疯似的朝那扇门跑过去。
他的耳边风声呼啸,而眼前却是一幅刀子划开皮肤的场景:闪着银光的刀片刺进白色的皮肤里,乌红色的血液在刀片与肌肤相接的地方倾泻而出,呛人的血腥味冲进他的鼻孔,他没命地咳嗽起来。
才几十步的距离,他跑得气喘吁吁。到达门口的时候,他几乎跌倒在地上。
他的身体半跪着,用双手使劲地去推门。门实在太沉了,他瘦弱的双手仅够将其推开一条缝。在那条宽度仅容得下他的双眼的门缝里,他看到了一幅比刀片划开肌肤还要惨烈、还要无法注目的场面——
父亲正直挺挺地躺在房间的地板上,母亲与那个男人相拥站立在父亲身边,她将头埋在那个男人的怀里,抖着身体哭泣着。
三个人都赤裸着身体。
那个男人先看到了他,怔怔然。他痛恨这个男人,却惧怕他的眼神。在这座房子里,他时常撞到他,哪怕他故意躲着他也不能降低与他碰面的概率。是呀,他是这座房子——确切地说是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人物,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呢?
从他记事起,这个家里的人,从管家到佣人,走马灯似的换,只有他一直存在着。在他的记忆里,他的存在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样根深蒂固。奇怪的是,他却很难与他产生任何感情,哪怕是好感。看到他,他心里只有厌恶、愤怒、惧怕的感觉。尤其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两个充满阴谋的黑潭。他想里面一定藏满了毒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探出头来,将自己咬伤甚至咬死。所以尽管他看到他时常乐呵呵的,但他都是扭头便跑。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他也会停下脚,然后狠狠地瞪对方一眼。尤其是当他听到了他与母亲的闲言碎语之后,他会尽量地让自己的眼神充满杀伤力。他甚至一度渴望自己变成《金刚葫芦娃》当中的火娃,能够双眼冒火,只需望他一眼,便会将其烧为灰烬。
当然,他没有变成火娃,那男人也没有被烧为灰烬。他们都相安无事,直到现在。
此刻,他再一次与男人四目相对。不过,这一次他从男人的眼神里看到的不是凶恶,而是慌乱以及其他更为柔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