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姑娘的指尖轻轻地擦过了他的手背。
那一瞬间,徐天亮感觉到一股比波波沙的枪管还要滚烫的温度,
让他的心跳都不禁加快了几分。
“我……我们军纪……”
徐天亮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他的金陵话在喉咙里打转,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姑娘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窘迫,
只见她突然把整篮鸡蛋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徐天亮那豁口的军装下摆里,
然后红着脸,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扭头就跑开了。
古之月见状,饶有兴致地用刺刀尖挑起一个滚落的鸡蛋,调侃道:
“徐少爷这是要开养鸡场啦?”
一旁的张营长则正嚼着老孙头塞给他的臭豆腐,
嘴里的山东腔混着豆豉味,大声说道:
“入他娘!
这可比小鬼子的罐头香多啦!”
他的目光突然被城墙上贴着的捷报吸引住了,
那上面用黑色的墨字写着“草鞋岭大捷”,
字迹还没有完全干透,
甚至有一些墨汁正顺着纸面流淌下来,仿佛是黑色的泪水。
与此同时,军营的澡堂里弥漫着浓烈的硫磺气味,
徐天亮正悠闲地泡在水池里,仔细地数着自己身上的伤疤。
他的左肩有一个弹孔,形状宛如一个小巧的酒窝;
而右腿上的刀疤则活脱脱像一条扭曲的蜈蚣,狰狞而醒目。
“古大仙,你说那姑娘……”
徐天亮突然开口,然而话还没说完,
就被迎面泼来的一盆热水打断了。
古之月斜靠在水池边,手中擦拭着一把二十响的手枪,
那枪的零件在蒸腾的水汽中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人家给你塞鸡蛋,你反倒惦记上人家的手了?”
古之月操着一口苏北话,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说道,
“难不成南京夫子庙的那些姐儿没教过你,
摸人家的手是要付钱的?”
徐天亮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有些尴尬地沉入水中,嘴里还嘟囔着:
“放屁!老子当年在秦淮河……”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营长一脚踹进了水里。
“龟儿子!你把水都快喝光啦!”
张营长是个山东佬,他的背上也有一个伤口,
随着他的笑声,那个伤口似乎也在一张一合,
宛如一只狰狞的大嘴。
当暮色如一层薄纱般悄然爬上晾衣绳时,
那股新军装特有的樟脑味,
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股浓烈的血腥气息。
徐天亮站在那面缺了半边的镜子前,
专注地刮着胡子。
他手中的刀片,在喉结处那块狰狞的伤疤上,
不时地打滑,让他忍不住咒骂道:
“日他娘的!这领章咋少颗星呢?”
一旁的古之月,顺手将一枚崭新的青天白日徽别在了徐天亮的领口处,
随口应道:
“昨夜里喂了湘江里的王八啦。”
他半开玩笑地提醒道,
“你可得省着点用,再丢的话,
小心要去陪二柱子咯。”
就在这时,镜子里突然映照出窗外那棵高大的玉兰树。
洁白的花瓣如雪般飘落,
轻轻地覆盖在那篮鸡蛋上,
仿佛给它披上了一层银装。
突然,“砰”的一声,
张营长拎着一坛酒,风风火火地撞开了房门,
嘴里还嚷着:
“龟儿子们!来喝酒咯……”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熄灯号声,
犹如一把利剑,刺破了宁静的夜空。
三人相视一笑,也顾不得许多,
就着如水的月光,碰了碰碗。
那地瓜烧的辛辣味道,混合着玉兰的香气,
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仿佛将草鞋岭上的嘶吼都浸泡得柔软了。
五更天的露水还未消散,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如鼓点般踏碎了军营的美梦。
紧接着,文副参谋长的皮鞋跟,
有节奏地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在他身后,紧跟着两颗将星的徐参谋长。
而薛长官的披风,
则如同一片乌云般掠过营房,
惊得半窝麻雀扑棱着翅膀,四散飞逃。
“立正!”
张营长的声音犹如破锣一般,
突然间在宿舍的空气中炸响,仿佛要冲破云霄。
就在这一刹那,徐天亮正手忙脚乱地将鸡蛋往裤兜里塞,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慌张,
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与此同时,古之月的目光恰好瞥见了薛长官胸前佩戴的宝鼎勋章。
那枚勋章上的青天白日徽,
与他们从鬼子尸体上抠下来的一模一样,
这一发现让古之月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正当徐天亮还在努力把鸡蛋塞进裤兜时,
徐参谋长却突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徐参谋长操着一口标准的金陵官话,
那语调中似乎还夹杂着夫子庙的胭脂味,他慢悠悠地问道:
“听说你拿掷弹筒当烟花放?”
徐天亮的喉结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此刻那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样,突突直跳。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就在这时,那篮原本被他藏在裤兜里的鸡蛋,
突然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从兜里滑落出来,
在将星云集的队列前摔得粉碎,
满地都是蛋黄和蛋清,仿佛夜空中的点点金星。
古之月见状,连忙弯腰去捡那些破碎的鸡蛋。
就在他蹲下身子的瞬间,
他听到薛长官低声对文副参谋长说:
“明日授勋,要请中央日报的记者来。”
这句话如同闪电一般,
在古之月的脑海中划过,
让他突然想起了草鞋岭的月光。
那一夜,月光如水,
洒在二柱子紧攥着引线的手上,也是这般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