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短信他写得极慢,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写完后,他小心地从抽屉里取出积攒的粮票——全国通用的五斤票在1983年仍是硬通货,相当于一个工人半个月的口粮。又数出九张十元钞票,这些都是新版的第四套人民币,墨绿色的工农兵头像还散发着油墨香。
\"要不要放张照片?\"陈伟明翻出一个信封,\"让那老师看看深圳啥样。\"
卓西度摇头。前世韦国强直到2005年才第一次来深圳,那时特区早已高楼林立,找不到半点1983年的痕迹。他忽然很想让老友看看现在的深圳——不是后来那个现代化大都市,而是这个尘土飞扬、生机勃勃的建设中的深圳。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信件,确保没有写任何可能给韦国强带来麻烦的内容。1983年的信件检查虽已不如前些年严格,但\"走私投机倒把\"等词汇仍可能给收信人造成困扰。
信封好后,卓西度又取出一张信纸,这次是写给父母的。自从到深圳后,他每周都会给广西农村的父母写信报平安,但从未提及自己摆摊的事——在老一辈眼中,这仍是\"不务正业\"的行为。他只说在特区找到了\"办公室工作\",月薪80元,还寄回了50元钱补贴家用。
\"卓哥,明天我去寄信。\"陈伟明把两封信收进抽屉,\"你早点睡,凌晨还要熬汤。\"
卓西度点点头,吹灭煤油灯。黑暗中,铁皮屋外传来蟋蟀的鸣叫和远处工地的机械声。他想起大学时和韦国强挤在宿舍上下铺的日子,那时他们讨论黑格尔和马克思,却对即将到来的时代巨变一无所知。
......
一周后的清晨,卓西度正在店里准备食材,邮递员送来一封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他心跳加速——韦国强回信了!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薄薄的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西度:
信款均收,不胜感激。粮票留下,多余款项随信退回。农场虽苦,但孩子们需要老师。母亲病重,弟妹年幼,不敢冒险。祝特区发展顺利。
国强
9月20日\"
信封里果然整齐地叠着六张十元钞票。卓西度捏着这些钱,仿佛看见韦国强在煤油灯下仔细数钱的场景。更让他心痛的是信中未言明的信息——前世韦母正是在1983年冬病逝,因缺钱延误治疗。
\"怎么了?\"陈伟明探头过来,\"你朋友不来?\"
卓西度默默把信和钱收好:\"他放不下学生。\"
\"书呆子。\"陈伟明不以为然,\"对了,老张说工地明天复工,问咱们能不能恢复送餐。\"
卓西度点点头,继续切肉。刀锋在案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掩盖了他的一声轻叹。前世与今生,韦国强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而这一次,他是否应该更坚持地劝说老友改变命运?
午市过后,卓西度独自来到邮局。他买了一张汇款单,将60元汇往华山农场子弟学校,收款人写\"韦国强\",附言栏只写了\"给伯母看病\"四个字。
走出邮局时,深圳的天空湛蓝如洗。卓西度站在邮局门口的公用电话亭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农场总机号码。有些路,终究要每个人自己选择;有些遗憾,即使是重生者也无法完全弥补。
他转身走向市场,今天要采购一批新食材。特区的生活就像这九月的骄阳,火热而匆忙,容不得太多驻足回望。但在他心中,已经埋下一个决定:春节前,一定要回广西一趟,亲眼看看那个固执的老友,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一眼。